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歷史系剛畢業一年的表妹頂下騎樓的餐車賣連鎖烤肉中式米漢堡,這一區很多銀行跟學校,失業的過渡時期,她決定賺點生活費,因為草創期請不起工讀生,邀正在準備證照考試的我幫忙。


說實話心裡頭當然是不願意,覺得考生不適合淌渾水,可是在人情因素種種契機跟壓力下,也只得答應幫忙個一個月。


米漢堡的糯米是買來的,有個三十幾歲的年輕人在批貨,大量蒸好以後,批發給商家,用的時候只要再蒸個十五分鐘就好,其他的佐料,年輕人也指點表妹該上哪裡批貨,其中一樣是肉鬆,表妹是老實人,覺得廉價肉鬆很可怕,用雙倍的價錢換掉了,其他幾樣佐料也陸陸續續升級了一點,連豆漿後來都打算自己做。


「你這樣賺得到錢嗎?」我懷疑地問,相對高昂的成本跟勞力,表妹卻怕生意不好不敢賣太貴,覺得客人會感受到她的用心。


四點半她就起床備料,五點多的時候,姑姑和我就得陪她推著餐車跟瓦斯桶到騎樓賣漢堡,姑姑離開以後,表妹負責包漢堡,我負責戴著口罩煎豬排。


六點半到九點是賣給上班族跟學生的尖峰時段,九點以後人潮減少,來的就是一些附近的店家跟老人,差不多十點半、十一點的時候就可以打掃攤位準備收攤,回去吃過中餐以後還得備料,攤販的生活其實不輕鬆,那一個月,養尊處優的我其實不太念得下書,只覺得累,尤其是碰到一些刁難的客人,常常得壓下脾氣,冷靜面對,然而,身為一個跑龍套的尚且如此,我其實不敢細想以正職心態做這份工作的人到底有什麼感覺。


以前排隊的時候等得太久,會忍不住跟老闆取消,被插隊了就會很不高興,從前的自己總覺得沒有什麼,做了這份差事,才明白態度真的很重要,你急躁不耐而不經大腦的一句話。對別人可能就是一種傷害。


一個同樣忙碌的早上,攤位前面排了一群人,可是第二桶糯米還需要五到十分鐘,雖然已經告知客人需要等待,攤位前的氣氛還是很緊繃,一個隊伍裡帶著眼鏡的上班族突然爆發了。


「我都在這裡站了這麼久了,你瞎了不會問我要點什麼啊!她比我慢來,妳為什麼先招呼她?」


表妹有點錯愕地看著她,大家都在等,這個女生站在人群中,她以為是跟其他客人一起的,而且女生自始至終沒有開口。


「不好意思,那請問你要點什麼?」表妹陪著笑小心翼翼地問。


「我不買了啦!你們到底會不會做生意阿!浪費我的時間!」


年輕上班族怒氣滔滔地揚長而去,表妹有些紅了眼眶,可是糯米好了,大家都趕著上班上課,她繼續忙碌著,大家的表情都有點尷尬,有些人似乎很同情她,可是也不知道要說什麼的樣子。


我等到客人都走了以後馬上開始咒罵那個女生,可是表妹沒有多說一句話,我問她,服務業在台灣很卑微,你要不要換工作?


「可是也有很多好人。」她說。


一個五十歲的銀行媽媽,在下著雨的十點半跑來我們攤位。


「我看妳們今天生意不好,問了同事要不要吃點心。」她笑著訂了七個飯糰,說她就在對面樓上工作,孩子在念大學,大概是心疼我們。


我想像著灰藍色玻璃後面的那雙眼睛,很溫暖。


一個穿著防水運動外套的阿伯跑來跟我們訂了三十格飯糰,他說他是旅行社,明天要出團去機場要準備早餐,常常經過這裡,看我們兩個年輕女生自己做,就想來訂看看捧個場。


「你們好好做,如果好吃,我以後會繼續訂喔!」


表妹很開心,可是阿伯五點就要,糯米送貨的時間不夠早,而且數量太多,一個小爐子慢慢煎,東西會冷掉,我們硬著頭皮接了訂單,第二天急急忙忙地出了餐。


後來阿伯沒有再來過,表妹有些消沉,我們心裡都明白,有些機會,你只有一次。


隔壁賣鳳梨酥的店家老是好奇地張望著我們,卻從來沒有來買過,那眼光帶著質疑跟探詢,總讓我覺得不太舒服。


「欸,我以前常買那家鳳梨酥欸!我以後再也不買了。」我開玩笑地擠眉弄眼。


一個瘋瘋癲癲的四十來歲青年又來了,總是拿著不夠的金額要買漢堡跟豆漿,表妹總是賣給他,不管他掏多少錢。


「你真的不適合做生意。」我嘆了口氣。


「瘋了已經很可憐了,這又沒多少錢,」她說:「如果他生氣搗蛋,我不是更衰嗎?」


第一個月結算下來,不算人工,大概賺了五萬多,如果算進二到三人的勞力成本,報酬率不太高,我決定按原計畫準備衝刺,不再繼續幫忙,表妹也就把餐車轉讓出去了,她決定先轉戰線上文宣,早餐車這種體力活太辛苦,等她有點資本有點技術,再開個文創早餐店,朋友跟她說,她可以從大陸買那種木頭托盤,東西漂亮了,一樣的東西售價可以多賣幾十塊。


「可是那種來源不明的木頭裝食物到底安不安全阿?」她笑著對我說:「我不敢用。」


我想起一個開賓士的六十歲伯伯不買食物,總是特地繞過來買豆漿,表妹賣的黑豆豆漿很便宜卻很費工,算算人工,這根本是個虧本生意,可是當他說這個豆漿跟別的地方不一樣,感覺很天然很健康的時候,表妹笑得很開心。


我想,她永遠當不了精明的生意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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